我这个讨厌的酒蒙子哦

文/老夏

大学有一年寒假，我千里迢迢从天津回湖北，赶上了一场盛大的高中同学聚会。借着我那几年在学校和东北、内蒙的同学深度切磋出来的酒量，我想着应该可以在南方的酒桌上大杀四方，在放倒他们后，还可以顺带和女同学们叙叙旧情，重温下当年的故事。

然而我失算了，喝了一斤半某中部地区知名白酒后，我从椅子上差点直接滑到了桌子底下。趁着尚有一丝清醒，我迅速逃离了酒桌，遗憾掏出手机时已经认不清屏幕上的字，好在随机拨通的是表妹的电话。她在那个湖北的寒冷冬夜找到了醉倒在马路边的我。

第二天，我躺在门诊的病床上输液，等来的是奶奶和我人生的第一次长谈——关于喝酒。她没有像对我儿时犯错后那样大骂，反而轻描淡写得让每一句话都分外沉重，她甚至在最后还讲了句，“要记得啊，酒是朝中的毒药”。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大醉，不省人事的大醉。

那年后，我喝酒的主战场，就从天津开始转向了湖南。一晃二十年。

在没有奶奶叮嘱我的长沙，我喝酒放纵得有点像脱缰的野马。

这既源于我自命不凡的酒量，也源于我对白酒的一无所知，更源于我这个狮子男天生的怕冷场爱热闹。而事实上，我一人独处时从不饮酒，有时候家里做了几个下酒菜，母亲问我要不要陪她喝几杯，我也很难喝完一两。但只要一和朋友上了酒桌，我就喜爱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喝得尽兴。很多个深夜，我喝完酒回到家，也会问自己，我到底算不算个酗酒的人？又或者问，我狮子座的这个臭毛病要到什么年纪才能改掉？

只有吃一堑才能长一智，大醉一场清醒一次。

2009年，临近春节，公司搞年会团建，我第一次喝到了酱酒。这种口感独特的白酒让我适应了很长的时间，如果不是冰可乐润口圆场，我甚至怀疑我可能喝的是假酒。彼时我正在筹备婚礼，在回老家摆酒席前，爷爷竟不幸突发疾病去世，一喜一悲，两种巨大的情绪左右着我，我既不懂得如何宣泄，也不懂得如何收敛。那晚一斤酱酒把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打得十分孱弱无助，只记得我逢人就不停鞠躬，然后断片，和着肚子里的可乐吐得满地像血迹一般。

酒，原来也有情绪么？它和血液融合在一起，然后使人呈现出本我？

也很奇怪，那年以后，我竟然慢慢开始习惯酱酒的口感，也忽然有了机会在各种场合喝到越来越多的酱酒。

但心性依然未定。

有一年冬天，朋友相邀在五一广场喝酒，希望可以借我微不足道的名声给她公司捧捧场、搞搞氛围，我自认为面对几个姑娘，喝点白酒应该可以轻松拿捏，万万没想到只半斤下肚，就已经开始晕头转向。莫非酒不醉人人自醉？

喝断片后，我完全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，只记得喝酒前我吹了一通气壮山河的牛皮。

酒是雄黄，原形毕露。

人生有幸遇见师父龚曙光先生。

在我独立操盘别墅的那些年，终于得到了一些单独向师父请教的机会，每次去他家汇报工作，总是先畅聊几个小时，大多关于文学，意犹未尽时再一起吃饭。我惦记着他书桌边的好酒，他也知道我惦记着这些酒胜过他书房里的书。毕竟酒可以一瓶瓶喝，那些书可都是整套的大部头。师父于是赐我名号：酒蒙子。骂归骂，骂完去吃饭，他照例会拿一瓶陈年的武陵上酱给我，一是他几乎不端杯，但凡端杯也是必喝这个；二是他知道我肚子里的酒虫，爱喝上酱胜过茅台。

偶尔赶上有朋友一起在，就喝得更开心。我多个心眼，看是陈年老酒，二话不说，就故意先开两瓶，这个酒开了瓶就倒不回去，喝不完我还能打包带走。于是，家里又多了许多装酒的瓶瓶罐罐。我都一一打好标签，收纳起来，搞得像个实验室一样。

好酒容易贪杯。但也奇怪，喝了十几年白酒后，我突然就开悟了，好酒反而不易醉，偶尔多贪了几杯，我就在椅子上自个儿眯一会儿，一刻钟左右再醒来，又生龙活虎，再也没有失态过。有时候和大佬们喝酒，我每次都喝得很紧张，生怕失态，但“酒蒙子”这个称呼于我似醍醐灌顶一般，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，给了我在酒桌上自我约束的定力。

前年陪师父在老汤的桃花源云舍村里拍视频，高堂满座，有几位真是我以前在教材上才能见到的大人物，老汤从不喝酒，那晚用了陈年上酱招待大家，师父暗示我陪好客人，我一圈圈敬酒，竟然也喝得很从容，未有醉意。我暗自惊喜，晚上坐在院子里休息，问了自己一句，算不算已经过了酒这一道关？

想想我来长沙已20年，长沙的山山水水、湘酒湘菜已深入我的身体，如华大集团尹烨先生讲的一样，体内的菌群已经被湖南改变。不仅改造了我的身体，和湖南人喝酒的这20年，许多我在书桌上、在办公桌上没有学会的事，在酒桌上学到了。我身上迂腐的书生气，狮子男的傲慢，地产营销人的庸俗，已经被湖南人的果敢、霸蛮、灵泛和经世致用所改造，然后交融。

那晚有姑娘要我请吃高级日料，我欣然拿出上酱助兴，席间照例正人君子般帮她倒酒夹菜，既有万种风情，又有十分分寸，醉眼迷离间，那姑娘款款深情对我说，老夏，这么多年来看，你还真是个好人。我自觉受到大美女的至高评价，临别时只差鞠躬相送。后来我把这个事讲与师父听，他哈哈大笑，骂我道，伢子诶，你怕是个猪吧，她这是在给你发好人卡，难怪你没有桃花啊！

哎，为之奈何？我这个讨厌的酒蒙子哦！